刘岄娍演示古籍修复的部分过程。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制
整个夏天,刘岄娍在苏州古吴轩书店的“章园夜校”开课,教授古籍修复。报名的年轻人众多,令她看到了这门传统技艺传承与发扬的希望。在曾是国学大师章太炎故居的民国洋房内,她亦如当年的太炎先生般传道授业——谁又能想到,在成为一名古籍修复师之前,她奔走在医院急诊室,干着一份与之风马牛不相及的、临床医生的工作。
民国洋房里的古籍修复课
刘岄娍在“章园夜校”的古籍修复课已经开到第6期,期期满员。课程的热门程度,在她意料之外。古吴轩书店的负责人找到她,希望她在章园夜校教课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古籍修复这么冷门,能有人来学吗?没承想,招募学员的资讯在小红书及微信公众号等平台释出不久,课程就被报满了。
刘岄娍(左)在做修复古籍前的准备工作。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一上课,发现学员的年龄从20岁到60岁都有,以年轻人为主,男女比例也特别均衡,各占一半。”刘岄娍特地和学员就报名原因聊过,发现他们大多是出于对古籍修复的好奇,“很多人看了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觉得古籍修复特别有神秘感,想近距离看看,也有几个学员,专门带了家里的族谱和古籍过来,希望能把它们一一修复妥帖。”
在章园的民国老洋房 ,刘岄娍把头发优雅地盘起、着一袭素色旗袍,带着一整套古籍修复的工具,施施然出现,为学员们上课。课程循序渐进,从古籍的源流和种类、其损坏的原因和症状,到修复常用的材料、工具和设备,以及修复技术的基本程序。
一个古籍书页修补的体验包,囊括了一张真实的古籍残片,以及毛笔、溜口纸、修补纸、宣纸、书籍封袋等物什,被发放给现场的学员。而压书机、羊毛刷、竹启子、糨糊、镊子等修复工具,亦在教学现场一一备齐。
古籍修复的若干工具。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刘岄娍亲身示范古籍残页的修复流程,除尘、展平、溜口、补缺、压平……她尽可能地放慢速度,动作轻柔,以便让学员们看得仔细。修复用的糨糊是她预先用面粉和中草药材特别调制的,取材天然,不添加化学试剂,不损害古籍之余,还可以防虫、防霉、防蛀。
几节课下来,学员们的热情越发高涨。“我的课程都安排在周末,从没有人缺课,有一周下大暴雨,大家冒着雨赶来,有几个还是从上海、无锡跨城开车过来的。大家的热情超出我的预期,我很感动。”刘岄娍说。
从救治病患到救治古籍
刘岄娍其实是学医出身,修的是临床医学。如今,她却成了一名救治古籍的古籍修复师。这两个社会身份之间,跨度颇大,刘岄娍却开了步子,义无反顾。
从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她当过医生,也进过医药公司。转折发生在2012年左右,为照料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及病痛缠身的父母,她开始接触中医,并着手研究相关中医典籍。“我发现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太好了。”刘岄娍从《黄帝内经》《难经》读起,慢慢把《伤寒论》《神农本草经》《本草衍义》都“啃”了个遍,“我觉得直接读古文,比起读现代译文来说,更能理解作者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待修复的古籍。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刘岄娍的古代医书越买越多,起初买的还是现代出版物,随着钻研越发深入,她尝试去收集一些更为冷门的典籍——这些书,大多是原版古籍。“当时为了学中医,我专程去拜了很多师父,有的师父家里藏了一些濒临失传的中医相关古籍。他们传了一些古籍给我。后来,我开始有意识地去旧书市场淘古籍,但有时候价格会很高昂。”她曾经购入过一套明代的“内科宝典”《证治准绳》,花费了十几万元。
“收书收到一定数量以后,我发现很多我想看的古籍,根本没办法长时间翻阅,有时候刚起来,书页就散落开来。”一个念头击中了已藏书逾万册的刘岄娍,她说:“我想要修复这些古籍。”
被虫蛀的古籍。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刘岄娍显然是一个行动派。几经辗转,她在朋友的推荐下联系上了北京的古籍修复专家。她问专家,是否可以帮她有偿修复这些古籍?对方回答得很实在,修复一册古籍的报价是3万至5万元,修复一套80多册的丛书,就得花费数百万元,一方面是代价高昂,另一方面则是这桩事情颇耗心神,他也腾不出时间和精力。他说:“不如我教你吧?”
于是,刘岄娍就又往前迈了一步,跟着师父学起了古籍修复。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救治一册古籍,和救治一个病患,存在某种微妙的相似性,刘岄娍学得很快。“我就这样进了古籍修复的圈子,从最开始笨手笨脚地修书、时常因为细节处的操作不当损伤一两个字,到后来逐渐娴熟,能研究明白什么样的古籍需要配什么样的修复用纸,在其中越扎越深,后来又拜了不同的老师、不断地实践。”
把修书的老手艺传给后来者
学成后的刘岄娍,时常会跟着老师去接一些博物馆、图书馆古籍修复的活儿。她为自己的老家江西修复过一批纸质文物,也远赴海南,给当地博物馆修复受损古籍,最近,还同老师一起,帮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修复若干医学典籍。
刘岄娍正用竹启子修复古籍。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修复古籍前,先要“诊断病情”,分析书籍的损坏程度,比如,封面有虫蛀损伤、内页有粘连、缺页等问题,都要记录在案。倘若是博物馆、图书馆委托的修复任务,刘岄娍还需要和其他专家一道,开会讨论修复方案。
真正开始修复前,还得把准备工作做在前头:先把线装的古籍拆线,除尘,依次编好号,并进行数字采集,确保其数字档案被完整留存。做完这些,才能根据拟定的修复方案,一点点地修复。
用毛巾将需要修复的古籍湿润。 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摄
比如,倘若要修复一本因反复翻阅而导致书口开裂的古籍,就需要先找到一张同原书纸张一样薄、但颜色稍浅的修复纸,进行一项名为“溜口”的工艺,即将书页展开,背面朝上对齐书口,用毛笔蘸取调好的稀糨糊涂抹裂口,贴上修复用的纸条,再压平吸水。“因为我学过中医,自己会种植中草药,所以我就用中草药调制糨糊,避免使用含有添加剂的糨糊去损坏纸张。”刘岄娍告诉记者。
“一旦开始修一本书,那我就一门心思修好它、不干其他事了。有时候,一天能修十来个章节,修好了就贴在墙上晾,整本修完了再用压缩机压平,压好之后再去装订,然后就是编它的书页、封面、封底之类,甚至可以做包脚和函套。”比起和师父一起接的修复任务,刘岄娍坦言,修复自己的医书要省事很多,因为不需要前期的很多采集工作,“我自己的医书,如果修得足够快,半个多月就能修好一本。”
从古籍修复中,刘岄娍获得了极大的心灵满足。然而她也发现,需要修复的古籍太多,而真正掌握这门老手艺的人又太少。于是,当古吴轩书店找到她、希望她到章园教授古籍修复时,她一下就同意了。
课堂上,她把自己的藏书展示给学员看。这些她费尽心思从各处收集来的真迹,均是难得一见的古籍善本,很容易就激起了大家的学习兴趣。她希望,能将这门悠笃笃的老手艺传给更多的年轻人,让更多人了解到传统文化的曼妙与瑰丽。(苏报融媒记者 王敏悦/文)
编辑:钱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