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目光长久地黏在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鱼缸上。一尾红得刺目的金鱼正漫无目的地游弋,
透明的尾鳍搅动着浑浊的水,偶尔撞上冰冷的玻璃壁,发出沉闷的轻响。那点鲜活的红色,
是这栋装潢华丽、却冰冷得像停尸间的别墅里,唯一的、扭曲的生气。她看着那尾鱼,
像是看着另一个被囚禁的自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
若有若无的、来自食物腐烂和消毒水混合的沉闷气味——那是她婆婆张玉芬身上特有的味道,
此刻正从紧闭的主卧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无孔不入。“看什么看?
一点活计都做不完了?地板擦了吗?昨天的汤还有剩,热一热,晚上给阿强补身子!
”婆婆尖利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猝不及防地割开了客厅的死寂。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林悦身后,身上那件墨绿色的缎面家居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
她手里捏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女诫》,干瘦的手指用力戳着书页,
仿佛那里面藏着鞭打儿媳的金科玉律。那双深陷在松弛眼袋里的眼睛,浑浊而刻毒,
如同盯着一件碍眼的旧家具。林悦瘦削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回头,
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尾茫然撞壁的金鱼身上。“知道了,妈。
”她的声音轻得像拂过水面的尘埃,带着一种被长久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顺从。“哼!
”张玉芬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悦平坦的小腹,
那里曾短暂地鼓起过希望的弧度,最终却只留下冰冷的空茫和一道狰狞的疤痕。
“没用的东西,连个带把的都留不住!白费我那么多好药材!”她刻薄地啐了一口,
转身扭着干瘪的腰肢,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回了主卧,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
隔绝了她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也隔绝了林悦最后一丝喘息的缝隙。
林悦慢慢转过身,走向厨房。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映出她苍白失魂的脸。
她拿起抹布,机械地擦拭着早已一尘不染的台面,指尖冰凉。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不锈钢水槽,
声音空洞。她想起一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里,怀着隐秘的喜悦,
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刚买回来的婴儿小衣服。那时阳光似乎还能穿透这栋房子的阴霾,
短暂地落在她身上。可紧接着,就是婆婆端来的那碗气味古怪的“转胎药”,
丈夫李强冰冷审视的目光,还有那场发生在湿滑浴室台阶上的“意外”……剧烈的坠痛,
身下涌出的温热粘稠,
还有婆婆那张在惨白灯光下凑近的、带着奇异兴奋和毫不掩饰嫌弃的脸:“流了?啧,
我就说是个赔钱货,不中用!”李强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和那个未成形的女儿一起,彻底死去了。
钥匙转动锁芯的金属摩擦声在玄关响起,打断了林悦沉沦的回忆。她的身体瞬间绷紧,
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门开了,李强走了进来。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疲惫,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掌控一切的疏离感。
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和烟草气息,那是属于外面广阔世界的气息,
与这屋子里的陈腐和绝望格格不入。他随手将公文包扔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
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目光扫过厨房门口站着的林悦,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成色。“杵着干什么?饭呢?”“就……就好。”林悦的声音发紧,
慌忙转身去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哆嗦。冰箱里塞满了昂贵的食材,
大多是婆婆要求的、给李强“补身”的药材和滋补品,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属于她的,
只有角落里一小盒快过期的牛奶和几片干瘪的面包。“妈睡了?”李强松了松领带,
走到巨大的鱼缸前,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玻璃。缸里的金鱼受惊,猛地甩尾窜开,
搅起一片浑浊。“嗯。”林悦低声应着,拿出几样食材,手指僵硬地开始清洗。
水声掩盖了她急促的心跳。她能感觉到李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冰冷的蛇信舔舐,
带着评估和审视。这种目光,比婆婆的谩骂更让她恐惧。自从流产,
尤其是医生宣告她因那次“意外”损伤过大,几乎不可能再怀孕后,李强就再没碰过她。
他看她的眼神,彻底剥去了“妻子”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
只剩下**裸的、对无用废物的厌弃。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生育、能撑门面的工具,
而不是一个失去价值、还占着“李太太”名分的累赘。餐桌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映照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张玉芬在主位上坐得笔直,
小口啜饮着炖得浓稠的药膳汤,发出满足的啧啧声。李强沉默地吃着饭,动作优雅而机械,
目光偶尔扫过对面低垂着头的林悦,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不耐烦。“阿强啊,
王董家那个项目,谈得怎么样了?”张玉芬放下汤匙,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关切地问。
“差不多了。”李强言简意赅,语气里透着掌控全局的自信。“那就好,那就好。
”张玉芬堆起满脸的笑,眼角的褶子更深了,“我就知道我儿子有本事!不像有些人,
”她的目光像淬毒的针,猛地扎向林悦,“成天死气沉沉地杵在家里,丧门星似的,
一点忙帮不上,还尽添晦气!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妈!”李强眉头皱得更紧,
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并非为林悦解围。林悦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
指节捏得发白。碗里那几根绿油油的青菜,在灯光下像扭曲的虫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死死低着头,长发滑落,遮住了她瞬间涌上泪意的眼睛和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的嘴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反抗?
那只会招来更汹涌的羞辱和暴力。李强在人前是温文儒雅的精英,关起门来,
他的拳头只会落在衣服遮盖得住的地方,精准而狠厉。“我……我吃饱了。
”她猛地放下筷子,声音细若蚊呐,几乎是逃离般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
“站住!”张玉芬厉声喝道,“谁准你走了?碗筷收拾干净!一点规矩都没有!
”林悦僵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去收拾吧。”李强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佣人,
“别杵在这儿碍眼。”林悦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开始收拾碗碟。
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她能感觉到身后两道冰冷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盘子边缘残留的一点油腻沾在指尖,黏腻冰冷,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深夜,万籁俱寂。
主卧里传来李强沉沉的鼾声和张玉芬偶尔模糊的呓语。林悦蜷缩在冰冷客房的小床上,
薄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心底透出的寒意。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挡住,
只漏进一丝惨淡的灰白。她又梦见了那个地方。冰冷,滑腻,
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她躺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身下是粘稠温热的血泊,
不断蔓延、蔓延……剧痛撕裂着她的身体,也撕裂着她的意识。视野模糊晃动,
婆婆张玉芬那张刻薄的脸凑得极近,扭曲变形,嘴巴一张一合,
说着什么“赔钱货”、“活该”。而李强,站在几步远的阴影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看不清表情。“妈妈……”一个极其细微、极其飘渺的声音,
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猝不及防地钻进她的耳朵,穿透了梦魇的喧嚣。林悦猛地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房间里一片死寂黑暗。是梦?可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徒劳地搜寻。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她摸索着想去开床头灯,手指却抖得厉害。就在这时,
她听到了。不是声音。是视线。一道冰冷、黏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怨毒和悲伤的视线,
如同实质般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身上!那视线……来自床尾的方向!
林悦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床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她,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中,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蠕动。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阴冷的寒意,如同滑腻的毒蛇,
缓缓地、不容抗拒地爬上了她露在被子外的脚踝。那寒意深入骨髓,
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湿滑触感。
“呃……”林悦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濒死般的呜咽。她拼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
想要逃离这彻骨的冰冷和那如影随形的恐怖视线,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时,床尾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浮现出两点微弱的光。不是灯光,不是月光。
那是……两点幽绿色的、如同坟茔间鬼火般的、小小的光芒!那光芒微弱,
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怨毒,直直地“看”着她!林悦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想尖叫,想发疯,
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林悦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的。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单调的吸顶灯。她茫然地转动眼珠,
看到手上扎着的输液针头和旁边冰冷的监护仪器。“醒了?
”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悦费力地转过头,看到李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在看一件出了故障需要返厂的设备。
他手里翻着一份财经杂志,姿态疏离。“我……怎么了?”林悦的声音嘶哑干涩,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晕倒了。”李强合上杂志,语气平淡,“物业早上发现你倒在楼道里,
叫了救护车。医生说你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低血糖和应激反应。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悦苍白憔悴的脸,“林悦,我工作很忙,
没空处理你这些……无病**的事情。妈年纪大了,你也该懂点事,别总给她添堵。
”无病**?添堵?林悦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窒息。她张了张嘴,
想说昨晚那恐怖的经历,
那如跗骨之蛆的冰冷视线和幽绿的光点……可看着李强那副事不关己、甚至隐含责怪的神情,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化作一片苦涩的冰渣。在这个男人眼里,她的恐惧,她的痛苦,
永远只是“不懂事”和“添麻烦”。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李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像是在宣布一项决定,“我已经联系了周医生,他是知名的心理专家。
下午会有人接你去他的诊疗室。费用我会处理,你只需要配合。”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带着一种掌控者的漠然。“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手续办好了护工会送你回去。”说完,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大步离开病房,没有一丝留恋,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病房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
冰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昨晚的黑暗更令人窒息。林悦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李强的话像冰冷的针,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心理医生?
是觉得她疯了?还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让她闭嘴,
让她继续扮演那个温顺沉默、逆来顺受的“李太太”?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感觉自己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更深地拖入一个精心编织的、名为“正常”的牢笼。
而牢笼之外,那黑暗中冰冷的注视,从未真正离开。下午,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将林悦送回那个华丽冰冷的牢笼。护工面无表情地将她送到门口,
便匆匆离开。别墅里空无一人,李强没回来,婆婆大概在午睡。死一般的寂静。
林悦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挪上二楼。经过走廊尽头那个巨大鱼缸时,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浑浊的水中,那尾红色的金鱼不见了。鱼缸底部,
静静地躺着一抹刺目的红,像一小滩凝固的血。鱼身僵硬翻白,
圆睁的鱼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林悦的头顶!她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险些呕吐出来。那条鱼……昨天还在游动!她惊恐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哗啦……”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林悦的心脏骤然停跳!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鱼缸!浑浊的水面,微微荡漾开一圈涟漪。
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沉下去,或者……刚刚从里面冒出来过!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水面,扫过缸底那抹刺目的红……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僵住!
在鱼缸那布满水垢和水藻的、略微扭曲的玻璃壁上,
倒映出的不仅仅是她惊恐失色的脸和走廊的景象。
中……在她身后走廊的阴影里……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矮矮的、轮廓极其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团朦胧的、人形的黑暗,
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无声无息!“啊——!!!”林悦再也无法抑制,
喉咙里爆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
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死死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瑟瑟发抖的小兽。“吵什么吵!要死啊!
”婆婆张玉芬尖锐的怒骂声伴随着主卧门被粗暴拉开的声音响起。她披着外衣冲出来,
一脸被吵醒的愠怒,看到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尖叫的林悦,浑浊的眼里非但没有丝毫关切,
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厌恶和烦躁。“嚎什么丧!见鬼了你!晦气东西!成天装神弄鬼,
怎么不真死了干净!”她刻薄地咒骂着,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鱼缸和缸底翻白的死鱼,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条鱼都养死了!废物!扫把星!滚回你屋里去!
再嚎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般砸在林悦身上。她蜷缩在地上,
尖叫渐渐变成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婆婆刻薄扭曲的脸在泪水中模糊晃动,
与昨晚黑暗中那两点幽绿的光点、玻璃倒影中模糊的小小身影重叠交织,
形成一幅令人绝望崩溃的恐怖图景。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委屈如同两只冰冷的手,
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呜咽都变得断断续续,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她不是装神弄鬼。她没有疯。她真的……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影子……它就在这里!
就在这座房子里!它……在看着她!
***周医生的诊疗室位于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阳光明媚,车水马龙,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室内却截然不同,色调是刻意营造舒缓的米白和浅灰,昂贵的布艺沙发柔软得能将人陷进去,
空气里飘着淡雅的香薰,一切都显得专业、舒适,带着一种金钱堆砌出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悦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尖冰凉。对面,周医生大约四十多岁,
保养得宜,穿着质地精良的羊绒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得体的微笑。
他的目光温和而具有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进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李太太,放轻松。
”周医生的声音和他的笑容一样熨帖,“这里很安全。李总很关心你,
他希望我们能帮你尽快摆脱这些困扰。能跟我详细说说,最近困扰你的具体感受吗?比如,
你说的……看到一些东西?”他的语气循循善诱,带着专业的引导性。
林悦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她抬起头,对上医生温和却洞悉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她很想倾诉,想把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婆婆的刻薄、丈夫的冷漠、流产的痛苦,
还有那黑暗中冰冷诡异的注视、鱼缸倒影里模糊的小小身影……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可话到嘴边,
冷……总有人在看我……晚上……晚上特别害怕……鱼……鱼死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手指神经质地绞紧,指节泛白。周医生耐心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几笔。
他的表情始终温和包容,没有一丝不耐或质疑。这给了林悦一丝虚弱的勇气。
“我……我昨晚……”林悦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在走廊……鱼缸……玻璃上……我……我看到……”她猛地顿住,
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让她无法说出那个可怕的倒影。
“看到什么?”周医生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却专注起来,带着专业的探究,“别怕,
李太太,无论你看到什么,在这里都可以说。可能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也可能是潜意识的一些投射,我们一起来分析。”幻觉?投射?林悦的心猛地一沉。
那冰冷入骨的触感,那怨毒悲伤的视线,那清晰得如同烙印的倒影……怎么会是幻觉?
“我……我看到……”林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疼,
“……一个……小小的……影子……在我身后……”周医生微微前倾身体,
眼神里带着鼓励和理解:“一个小影子?像什么样子?孩子的样子吗?
”“孩子”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林悦心底最痛楚、最隐秘的闸门!
她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决堤!“是……是她!是我的女儿!她回来了!她没走!
她恨我!她恨我没保护好她!她就在那里!在看着我!
她好冷……她好难过……”林悦的情绪彻底崩溃,
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恐惧、愧疚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里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周医生静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断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包容的表情,
只是镜片后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了然。他等林悦的哭声稍稍平息,
才用更加柔和的语气开口:“李太太,失去孩子是巨大的创伤。这种痛苦和自责,
很容易在巨大的压力下,转化成一些……具象化的感知。你看到的‘影子’,
很可能是你内心对那个未出世孩子的强烈思念和愧疚感的一种投射。你潜意识里希望她还在,
又恐惧于自己未能尽到母亲的责任,这种矛盾的情感,在精神极度疲惫和焦虑的状态下,
就可能以‘看见’的形式表现出来。”他的解释逻辑清晰,充满了专业的说服力。
“再加上你目前的生活环境,婆媳关系紧张,丈夫工作繁忙疏于关怀,
长期处于一种压抑和缺乏安全感的状态,这些都是诱发焦虑和感知异常的重要因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安抚,“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分离症状的一种表现。我们需要做的,
是帮助你处理这些积压的负面情绪,重建安全感。”周医生温和的声音像一层暖融融的毛毯,
试图包裹住林悦冰冷颤抖的身体。他推过来一杯温水,示意她喝一点。“我理解你的恐惧,
李太太。但请相信,那只是你内心伤痛的一种映射。真正的‘她’,已经离开了。
”他的目光带着悲悯,“你需要学会……放手。”放手?林悦捧着温热的杯子,
指尖传来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寒。周医生的话听起来那么有道理,那么专业,
那么无懈可击。她几乎要被说服了。是啊,也许真的是自己疯了?是压力太大?
是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毕竟,一个流产掉的孩子,怎么可能回来?怎么可能有影子?
可是……那冰冷的触感呢?那如同实质般钉在她身上的、充满了怨毒和悲伤的视线呢?
还有鱼缸壁上那模糊却挥之不去的倒影……这一切,
真的能用“幻觉”两个字轻飘飘地解释过去吗?她茫然地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高楼大厦反射着刺眼的光。这光明的、理性的、被周医生所代表的世界,
与她所经历的那个冰冷、诡异、充满窥视的黑暗世界,如此割裂,如同两个无法重叠的维度。
哪一个才是真实?她该相信谁?周医生开了一些白色的药片,装在精致的药盒里递给她。
“按时服用,有助于稳定情绪,改善睡眠。下周同一时间我们再聊。”他的笑容依旧温和,
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林悦浑浑噩噩地接过药盒,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躯壳,
被司机送回了那个华丽的囚笼。别墅里依旧死寂。她走上二楼,脚步虚浮。
经过走廊尽头的鱼缸时,她下意识地停住,心脏狂跳。鱼缸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浑浊的水和翻白的死鱼都不见了。缸壁光洁明亮,重新注满了清澈的水。
几株新的水草轻轻摇曳,缸底铺着干净的白色细沙。一切焕然一新,
仿佛昨日的恐怖从未发生。只有林悦知道,那冰冷诡异的注视感,在她踏进走廊的瞬间,
就如影随形地重新黏在了她的背上。比之前更清晰,更沉重。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寒气,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脚踝。她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光洁的地板和墙壁上挂着的、价值不菲却毫无生气的装饰画。是幻觉吗?
周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她紧紧攥着口袋里的药盒,冰冷的塑料硌着掌心。
她逃也似地冲回冰冷的客房,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林悦李强的主角名小说叫什么 试读结束